2022年2月16日,有“果敢王”之称的彭家声,在家中安然去世,享年92岁。
在彭家声的客厅里,挂着一幅字,上书“威震缅北”。可以说是他这一生的评语和写照。
自从1967年他奋起反抗缅甸政府对华人的歧视和压迫,揭竿而起,几十年来,百战余生。
当过缅甸掸邦特区(果敢)主席、果敢民族同盟军总司令,与缅甸政府、缅北各路军阀“相爱相杀”,分分合合。在“金三角”地带制毒贩毒,与罗星汉、坤沙,并称“金三角三大毒枭”。他的家族牢牢控制着果敢,他的门生故吏遍布,在众多的干儿子中,最出名的一个叫做丁宁,当年轰动一时的“e租宝事件”,就是这位丁宁一手策划。
彭家声的一生,毁誉参半,但有一点即便是批评他的人也要承认,那就是“倔强”。这种“倔强”可以解释为顽强的生命力,和百折不挠的精神。
在“金三角”这样一块“法外之地”,在缅甸对华人长期的歧视和打压之下,没有这样的“倔强”,是无法生存的,更不要说成为“威震缅北”的“果敢王”。
下面,就来看看这位金三角枭雄的倔强一生。
据说,彭家声祖籍四川凉山的会理县。他的先祖曾经来到果敢做“赶马人”,也就是在商道运送货物,后来定居在了果敢。不过也有说彭家声的先祖,是南明永历皇帝手下的一员偏将。不管哪种说法,都说明彭家声确实是华人后代。
这里再简单介绍一下果敢,这个2000多平方公里的地方,它本身的传奇就很多。果敢在明清的时候属于中国的版图之内。在1897年,因为清廷和英国签订了《中英续议滇缅条约附款》的合约而划归为英国殖民地。在这里世代生活着的中国人,也突然间就成为了缅甸人。
在历史上,缅甸一直被中国视为小邦,还发生过好几次战争。对于突然合并而来的果敢华人,自然有着极高的戒心。所谓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”。果敢华人和缅甸政府多年的矛盾和恩怨也就此开始。
1931年,彭家声出生在果敢。彭家与果敢的土司杨家世代联姻,是数一数二的大户。杨家从清朝开始就世袭果敢土司,他们的先祖,正是当年逃到缅甸的永历皇帝身边的一位杨姓将军。
长期以来,果敢在杨家土司的统治下,形成了一个有着独立武装,不受缅甸政府管辖的政权,因此几百年来,与缅甸政府军战争冲突不断。这样的民族记忆,伴随着数代果敢人的生老病死,成为民族性格的一部分。
时间到了1959年,缅甸独立了,历史的车轮谁也无法阻挡,果敢人回归中国的希望也几乎渺茫。权衡之下,杨家土司同意加入缅甸联邦,结束百年的对抗,换来的是在议会中的席位,和缅甸政府将“果敢族”作为本国的少数民族写进了法律之中,从名义上看,果敢人和缅甸公民享有同等的权利。
但是,还是有很多怀着“大缅”民族主义的人,始终没有将果敢人看作同胞。1962年,缅甸发生政变,夺取政权的奈温政府,又开始对果敢人进行排挤和打压,派兵逮捕了果敢土司杨振材和他的家人。
这个时候的彭家声,是土司杨振材部下的一名将领,因为作战英勇,受到重用。杨振材被抓后,缅甸政府迅速在果敢扶持了自己的势力,对忠于杨振材的人进行抓捕。国仇家恨,让30几岁的彭家声刻骨铭心,决心反抗缅甸政府的暴行。
1967年,彭家声带领着一支游击队,反戈起义,与缅甸政府军和他们在果敢扶植的军阀势力,也是他曾经的同窗,半生的对手罗星汉进行对抗。这一对抗就是20多年。
当时的果敢地区,存在着多方的势力,每一天都有战争发生,真正是一个“三不管”的地区。殖民时期英国人把罂粟带到果敢,制成鸦片后卖到中国。如今这种“果敢特产”又成为了各个军阀们用来购买军火扩充势力的“摇钱树”。
彭家声、罗星汉、坤沙,并称“金三角三大毒枭”,他们全部都是缅甸人,前面两位都是果敢人。在那个疯狂的时代,每年经“金三角”地区贩运的海洛因占世界总量的60%到70%,彭家声也因为毒品生意成为巨富。当时果敢人看到港台电视剧里用小小的黑皮箱来交易毒品,都笑他们小家子气:“我们这里都是一卡车一卡车的装”。
上世纪70年代,彭家声率军拿下了果敢,将果敢立县。并以缅共东北军区副司令、兼果敢县长身份自居。随后,他在果敢建造了第一家海洛因提炼厂,80年代初,他被国际禁毒署列为世界通缉的“十大毒枭”之一。
除了靠毒品来资助军队,他还给自己贩毒找了一个正义的借口:“当年英国人用鸦片毒害中国人,现在我要以牙还牙”。但彭家声不能禁止部下将毒品卖到中国,所以这个借口不能成立。
进入了80年代,缅甸结束了军政府专政,实行多党制,这让彭家声的老对手罗星汉看到了结束内战的希望。他写了一封信给彭家声,信中说: “我们都是果敢人 , 在缅甸没有任何政治地位 , 也不受到国家的重视。我要约你们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 , 要把我们汉人在缅甸的地位抬起来。”
经过了几年的思想斗争和形势变化,彭家声也看清了现实,于是在1989年,彭家声和罗星汉两位斗了多年的对手,相逢一笑泯恩仇,握手言和。彭家声正式归顺了缅甸政府。
归顺之后缅甸政府立即就承认了果敢的自治地位,彭家声还当上了果敢特区的主席。20多年的抗争,终于得到了果敢自治的地位,这让倔强的彭家声夙愿以偿,也在果敢族人中声望大振。
上任后的第一件事,彭家声就宣布:果敢禁毒。
或许你会感到惊讶,毒品当时可是彭家声乃至整个果敢民族的最重要、甚至全部的财源,这不是自断财路吗? 但彭家声禁毒,是非做不可的选择,一来国际社会巨大的压力,如不禁毒,可能就要武装干涉,二来为果敢族人长远计,靠毒品为生是饮鸩止渴,如今获得自治,就要发展正常的产业。
可是种惯了罂粟的果敢人,一夜之间让他们改种稻米和蔬菜,不但难以适应,更是收入骤减。政策和初衷都是好的,但在果敢真的难以实行。即便是像彭家声这么有威望的人,到后来也无法将禁毒政策执行下去。
2009年,缅甸军政府的一支部队以缉毒为名,进入果敢特区搜查枪械修理厂,遭到果敢守军拒绝。不久之后,缅甸政府发布通缉,说彭家声违法开设枪械修理厂,将他和他家族的人都列为通缉犯。
结果双方再度爆发军事冲突,彭家声被击败,只带着几十个人逃出,2015年,他又带着一千多名士兵卷土重来,不过面对缅甸正规军,还是没能夺回果敢。
一代枭雄的晚年悲叹
再度吃了败仗的彭家声,那时已经85岁了。一代“果敢王”,东南亚地区曾经最大的“毒枭”,面对残酷的现实,也不得不服老,只能走悲情路线,在网上发布了一封《泣血告全球华人书》。
其中有:“试问天下,谁知此时此刻,鸦片战争百余年后,仍有20余万华人正饱受异族欺凌?以中国强盛如今日,仍有20余万同胞正度日如年?家声每念及此,泪流满面,痛不欲生!家声老矣!本当退守林泉,度此余年!奈何民族大义当前,何惜小我?故以风烛残年,老迈之力,重招旧部,再战果敢!舍此残生,必为家乡父老和果敢华人重新争取到民族自治和地区自治之权利!今特告我世界华人同胞,愿以同根同族为念,出钱出力,以救我百姓;发言发声,以壮我军威! 八十五岁彭家声叩首”。
这封公开信不可谓不感情沉痛,字字泣血。奈何“果敢不相信眼泪”,在新势力的崛起之下,年迈的彭家声已无回天之力。
威震缅北的一代枭雄,已经走完了他倔强的一生。如今的果敢,也早已地覆天翻。
禁毒之后的果敢,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,但自从他们把另一个产业引入之后,物质生活开始大为改观,这个产业就是博彩。
前两年在中国的互联网上有一个梗很火,一个温柔且充满磁性的男声说:“这里是缅甸北部,欢迎来到我的世界,娇贵的小公主”。但其实,缅甸北部的果敢,不仅有浪漫,更多的可能是电信诈骗和赌场。
起初,赌场在果敢也是偷偷摸摸地开,主要做中国人的生意。后来果敢政府看到有利可图,干脆就将博彩业合法化,当成一个发展经济的重要产业。这一下果敢赌场遍地开花,他们照搬澳门模式,围绕着博彩业又兴建起了酒店业、色情业、洗钱业、电信诈骗业,只要能赚钱,资本主义的声色犬马照单全收。
博彩业为果敢带来的投资,更创造了工作岗位。过去的果敢年轻人,想赚钱的话要偷渡到中国打工,现在在家门口的赌场里,也能找到高薪工作,所以这里的年轻人,大多认为最好的工作就在赌场里。
果敢博彩业的繁荣,除了吸引来中国的投资者,更吸引来了中国的赌客,有些人输光了钱,就开始骗,骗不到了,干脆就留在了缅甸,有人还说:“在国内压力太大,要买房买车,缅甸就不会,只要解决温饱,每天都过得很轻松”。
当初战火纷飞,流淌着数代果敢人鲜血的土地,变成了今天风流赌客和性感荷官的游戏场。 果敢人总是说他们是被遗忘的民族,如今,他们的年轻人也在赌场和金钱里将自己遗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