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四月五日晚七點正華聲合唱團和Allen交響樂和合唱團聯合舉行合唱演出,這次演唱會我們會唱多首中文合唱曲,我要介紹一首經典中文合唱曲:黃友棣作曲和鍾梅音作詞的「遺忘」。
「遺忘」是台灣樂壇百歲人瑞黃友棣根據女作家鍾梅音的詩詞譜的曲。黃友棣在1912年1月14日,出生于廣東省高要縣的一個書香門第的家庭,排行老六,下有一妹,三歲不幸喪父,母親是纏足的千金小姐,不善理家,沒幾年,家中產業流失殆盡,還負債累累。11歲時,粵桂軍閥爭奪地盤、互相殘殺,在一次槍戰中黃家住屋被毀,母親只好帶著他們投靠已經結婚的大姐。在姐夫家的一年多,他每天只能吃一次正餐,嘗盡了寄人籬下的痛苦,最後和四哥同時染上了鼠疫,四哥病歿,他大病不死,卻必須遷離。所幸他的功課一直非常優秀,自己也體會出,非得繼續讀書,否則無法脫離貧困。母親積欠的債務,一直到他就業賺錢,節衣縮食了十多年,才幫忙還清。
黃友棣一路考上中山大學附屬初中、預科文組、大學部教育系,他的音樂啟迪約在初中時期,他的三哥參加一個國樂團,團員常在他的住所練習,于是黃棣也跟著學會了揚琴、胡琴、秦琴等演奏技巧;周末至姐夫家探望家人時認識了一位蕭老伯,他國學淵博、精通京劇,又會拉胡琴,黃友棣向他請教古文,同時學會了唱京劇、粵曲。預科時期,有同學借給他小提琴,他自學自拉,愛極了小提琴,就央求二姐為他標會買了一把小提琴,他積極尋找教材,連同樂理書,練習拉奏全靠自修。他真正好好學習樂器,是在大學就讀教育系時,學校無琴,幾位學過鋼琴的女同學邀他合租鋼琴來練,見他勤練不輟,還主動教他。畢業後,他在南海縣第一初中教書(1934),每周搭車到廣州隨李玉葉老師學習鋼琴,每隔一周再續到香港隨俄籍音樂家Tonoff學習小提琴。雖然這樣艱苦的學習,他竟也在1936年于香港考取英國聖三一音樂學院小高級證書,然後1955年考取英國皇家學院海外聯考提琴教師證書。
在教育系就讀時,他已半工半讀,晚上兼教夜校課程。畢業沒多久,七七事變爆發,中日戰爭一發不可收拾,他隨著遷移,被廣東省行政幹部訓練團聘為該團音樂教官,負責培訓藝術幹部、編寫歌曲,並深入鄉間,進行音樂教育。于是他投入了音樂報國的工作,開始編寫民歌、創作激勵人心的愛國歌曲。每到一個地方,接觸到當地的民歌,他就體會到民歌的生命力,選取一兩首民歌寫成變奏曲或編為合唱曲。1939年,他應聘至中山大學師範學院任教,並在省立藝專兼課。
戰爭結束後,中山大學從雲南遷回廣東,他在1946年升任教授。1949年冬,他不願在共產黨統治下生活,毅然辭去已拿到教授證書的中山大學教職,遷至香港,先後任教于明德中學、大同中學、珠海書院。此時,更堅定他以音樂作為教育奉獻的媒介,卻也越覺得自己的不足。1957年,他獲得珠海書院及大同中學校長江茂森之助,得以到義大利進修,他的目標不是成為偉大的作曲家,而是「如何建立中國和聲風格」,創作更多實用的歌樂。那一年,他已經45歲了。黃友棣認為西方早期音樂也是調式音樂,他要從西方的古代和聲、對位法開始,一直到現代和聲和作曲法,以熟知其基礎理論和發展。他在羅馬一共待了6年,先跟國立音樂院的作曲教授Alfredo de Ninno學習,繼跟Franco Margola以及Edgardo Carducci,尤其Carducci要他徹徹底底的將幾世紀來的對位法嚴格磨練,連Schoenberg的十二音技法,教授也要他練習創作。1963年,黃友棣終于獲得羅馬滿都藝術院作曲文憑。
在這段學習的過程中,黃友棣常覺得「自己繞著高高的城牆跑,卻終未找到入口處。這樣的焦慮心情,使我陷入極度頹喪的境況中。」後來,他試著放空自己,擺脫舊束縛,從頭學起,有如蟒蛇蛻皮,需全身脫去,才能得鮮彩新衣。他也跟教授討論他的理想,要做出中國風格的作品,在不停的討論與修改中,他漸漸破繭而出,找到自己的道路。離開羅馬前,教授建議他寫一、二首交響曲或歌劇,以表多年勤學之功。他說:「于我看來,交響樂與歌劇雖是最佳作品,但我們的國家,這方面的人力與物力,都未齊全。目前,我們急需的,乃是培植健全的作曲人才。我該編寫中國風格和聲的參考資料,以助後學,這才是切實的音樂教育工作。」就這樣他花了4個月的時間,完成《中國風格和聲》一書,他不止寫理論,也引例証、作例曲,並請教授將例曲詳加訂正。他花費了6年的時間,煎熬學習,為的竟然不是要成為一位「偉大」的作曲家,或是更上一層樓、賺更多錢,而是為了更遠大的音樂教育的理想!
回到香港,黃友棣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作曲家,也有機會到更優秀的大學教書,可是,他是個念舊而非常感恩的人,他感念大同中學、珠海書院同事的支持和贊助,他仍舊回到這兩個學校教書,一直到1987年退休。之後,他定居台灣高雄,並以此為他終老的最後故鄉。
黃友棣的歌曲能夠橫跨一甲子而歷久不衰,而且跨越族群、雅俗共賞,除了他古文基礎好、深諳語言聲韵之美以外,最重要的是,他能擁抱大眾、體會民間情感。黃友棣一生中都非常重視民歌,他是個感性的人,特別對音樂的敏感度,所以當他在戰爭時期、顛沛流離之際,他感受到各地民間音樂之美。他說:「民間歌曲乃是民族文化的寶藏,其崇高的地位,絕非那些徒有外表技巧的樂曲所能取代。」當然,他主張將民間歌曲高貴化,他也身體力行,編寫了無數的民歌組曲,例如《迎春接福》粵北客家民歌組曲、《鳳陽歌舞》安徽民歌組曲、《天山明月》新疆民歌組曲等。晚年來台之後,他也體會到台灣民歌之美,譜下了《賞樂舞》山地民歌組曲、《家鄉恩情》民歌組曲、《耕農組曲》、《天黑黑組曲》等。
黃友棣和台灣的緣分早在香港定居之時,1952年,他就以〈我要歸故鄉〉獲台灣的中國文藝協會「愛國歌曲創作獎」,第一次受邀來台;1962年以〈中華民國讚〉獲教育部年度文藝獎;1963年受委托,作了《金門頌》四樂章大合唱、〈烽火中的金門〉、〈大膽島上的國旗〉、〈馬山望故鄉〉等;1967年以〈偉大的中華〉獲頒「中山文藝獎章」;1968年教育部訂為「音樂年」,敦聘黃友棣來台講學2個月。80年代之後,台灣各單位頒給他的獎項更多,尤其以1994年的「行政院文化獎」為最高推崇,各機關學校委托他創作的歌曲也更多,他往來台港的機會就更加頻繁了。黃友棣所作合唱曲中「遺忘」、「輕笑」、「當晚霞滿天」、「天山明月」、「蒙古牧歌」、「彌度山歌」在各個合唱團中傳唱不輟,據說在台灣的合唱比賽,「遺忘」經常是指定曲。在黃友棣的作品中是最為迴腸蕩氣的情歌,曲與詞的貼切搭配無與倫比,打動人心聽過後縈繞腦際,念念不忘:
遺忘,遺忘
若我不能遺忘
這纖小軀體
又怎載得起如許沉重憂傷
人說愛情故事
值得終身想念
但是我啊,只想把它遺忘
遺忘,遺忘
隔岸的野火在燒
冷風裡樹枝在搖
我終夜躑躅堤上
只為追尋遺忘
但是您啊,卻似天上的星光
終夜繞著我徜徉
終夜繞著我
終夜繞著我
終夜繞著我徜徉…… 鍾梅音
據說「遺忘」的稿子放在黃友棣的抽屜有十年之久,儘管鍾梅音女士一直催促,但黃友棣卻一直沒有靈感而困頓不知怎麼下手。1968年黃先生從歐洲回來,在坐火車的時候,忽然湧出處理這首迴腸蕩氣的譜曲靈感。黃先生的旋律貼著作詞者的心情,譜出一波接一波的心潮激蕩迴旋,..時而踟蹰徘徊在情絲的繮繞裏,時而快樂得飛到天上宮闕;痛苦時恨不得挖去幾近撕裂的心;最後想通了:烙上愛情印記之後的必然痛苦。最終只能遺忘,說是遺忘,其實是不能忘。
我們的指揮劉杏芳博士對這首歌的詞曲,充分瞭解它的層次細膩和多變,指揮棒在她手中一氣呵成,讓聽眾沉醉于「遺忘」的詞曲之美,細膩多變。在這場音樂會中,華聲的歌友聽眾們一定不會錯過這首詞曲皆美的「遺忘」。(甘智岡供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