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烧纸护照”的中国人
在中国民间的习俗里,祭奠逝去的亲人时,会烧一些“纸钱”来寄托哀思。说起来,这是一种“迷信”的行为,但多少能够给心里带来一些安慰——生前无法满足亲人的愿望,会以这样一种“魔幻”的方式进行补偿。
随着时代的发展,还有人烧“纸房子”、“纸汽车”、“纸手机”,这些都已经见怪不怪。但你可能没见过有人在亲人去世后,给他们烧“纸护照”的。
这种事情,只发生在一个特定的地方。这个地方的人,来自中国云南,但是他们却身处泰国北部一个叫美斯乐的乡镇。
两三代人的流离失所、异乡飘零,让他们对于身份认同,对于一本可以“回家”的护照是那么地渴望。
如果从国籍上来说,他们有的已经入了泰国籍,有的还保留着中国籍,还有的属于“无国籍人士”。但是从他们的自我认同上来说,都认为自己还是中国人。
他们的故事,起源于一个复杂纷乱的时代。一开始是野心、仇恨和不切实际的任务,使得他们亡命天涯,到后来是认命、妥协、只求“好好活下去”。
他们,被称为“泰北孤军”。
时至今日,真正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,老兵逐渐凋零,当初十几岁的童子军,也到了耄耋之年。他们的后代,说着一口流利的泰语,经营着茶园、果园、旅游景点,或者离开家园,前往泰国的大城市生活,这种自由迁徙的权利,也是他们努力了多年才得来的。
“度尽劫波兄弟在,相逢一笑泯恩仇”。这么多年过去,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来看待这段特殊的历史,看看这群人是如何在异国他乡“借地养命”。
“泰北孤军”的故事
1949年,国民党军队兵败如山倒。到了这一年的年底,还没有被解放的地方,除了台湾岛、海南岛、西藏,就还剩下云南了。
很快,解放军开赴云南,当时云南省的“省主席”是国民党“二级上将”,参加过台儿庄战役、武汉会战、长沙会战的卢汉。
卢汉眼见国民党大势已去,愿意弃暗投明。但同时身在云南的国民党“陆军中将”,参加过“中国远征军”的李弥和国民党第“二十六军军长”,参加了常德会战的余程万两人都不愿意投降。
卢汉于是下令将李弥和余程万抓了起来,李弥假装答应,说愿意回去策反部下,被释放后又杀了回来,逼得卢汉将余程万也释放。
很快,解放军攻入云南,打响了“滇南战役”,迅速就将国民党的顽抗部队击溃。余程万带着残部逃到了越南,一到越南,就被法国殖民军缴械,余程万被遣送出境,他逃到了香港。几年后三个匪徒闯入他家抢劫,在一场警匪枪战中中弹身亡。
而李弥,则带着6万大军逃到了中缅边境,被追赶上来的解放军几乎全歼。李弥在特务的安排下逃到了台湾,还有600多名死里逃生的士兵,在团长李国辉的率领下,退入到了缅甸。在缅甸这600多人又遇上了“二十六军”800多人的残部,这总共1500多名士兵,就在缅甸得到了暂时的喘息。
两个月后,又不断有被打散的国民党军队的士兵前来投奔,这支“孤军”的人数扩充到了3500人。
这一下就引起了缅甸政府的高度警觉。在自己家地盘上出现这么一股武装力量,换做谁也没办法安心。
缅甸就派军队去剿,可这支“孤军”毕竟是身经百战的,虽然打不过我军,但打缅甸的军队还是绰绰有余。几场仗打下来,3500名孤军把两万名缅军打得落花流水,不仅没被赶走,还扩充了地盘。
蒋介石也是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,要不然他也早忘了还有这么一支部队的存在。他立刻召见了李弥,要他返回缅甸,指挥孤军继续作战,并给予军饷和武器的支援。
有钱又有枪,还有李弥这样的高级将领来指挥,孤军在缅甸的势力日益增长。甚至还修建了飞机场,开办了军校,占据的土地面积是台湾岛的三倍。
缅甸政府更加坐立不安了,在1953年跑去联合国告状,说孤军这种行为属于“侵略者”。最终联合国以压倒性的投票,裁定孤军的行为属于侵犯他国领土,在强大的国际压力下,蒋介石只能下令孤军撤退,李弥只能带着部队回到了台湾。
不过蒋介石还是留了一手,他密令“陆军少将”段希文,“化明为暗”,带着一些“自愿留下”的孤军,继续斗争。
因为是“自愿留下”,所以蒋介石也不方便再给军饷和支援,这支孤军只能自谋生路。在我军和缅甸军队的合力围剿下,段希文带着孤军退入到了泰国北部的美斯乐,位于著名的“金三角”地区。
在“金三角”的美斯乐,这支孤军没有军饷,没有支援,只能靠一种东西赚钱——罂粟。
自从英国人把罂粟带到这里,“金三角”地区就成为了鸦片的重要产地。孤军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参与罂粟的种植和鸦片生产,而是通过给过往的鸦片商贩提供保护,收取税收来赚钱。也有人说后来孤军自己也参与了鸦片生产和贸易,不过如今的孤军后代对这种说法都是否定的。
泰国虽然暂时给了孤军一个落脚之地,但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“借土养命”。为了能够长期生存下来,段希文决定帮助泰国政府剿灭当地的游击队。当时泰国的游击队令泰国政府头疼不已。不仅经常攻击政府机关,有一次还杀掉了清莱省的省长。派去剿灭的军队面对善于在山区打游击的游击队也是束手无策。
当泰国国王普密蓬,也就是拉玛九世,听说孤军可帮忙剿匪,喜出望外,这一下可以“以寇制寇”了。立即赞助军饷装备,坐山观虎斗。
孤军的战斗力不是泰国军队可以相比的,他们在山区也打了十几年的游击,对于游击队的战术非常熟悉。在孤军的奋力作战下,终于清剿了游击队,除去了泰国政府的心头大患。
为了表示答谢,泰王拉玛九世御赐参战的孤军公民权和居留权,还批准了孤军在泰北以佣军形式长久驻扎。在颁授典礼上,段希文向泰王普密蓬跪下领受,感激其愿意收容孤苦无依的难民军。
事情到这里,孤军的处境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善,毕竟都已经得到泰王的许可,有了正式身份和国籍。
但真正要等到过上安稳的正常生活,孤军们还要再等上20年。
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
在孤军生活的美斯乐,有这样一副对联。上联是:年年难过年年过。下联是:处处无家处处家。横批是:十年北伐、八年抗战、四年内战、叱咤金三角、胜败论狗熊。
这副对联,道尽了孤军们的艰难。在用性命换来了泰王的承认之后,他们依然没能过上正常生活。只有那些参战的士兵获得了泰国国籍,而那些因伤病无法参战的老兵只获得了难民证件,仍是“无国籍”状态。
而且泰国人仍难以充分信任这批外籍军人,在泰国反对党要求下,他们的生活圈完全局限于泰国北部。即使不再是军人的第二代青年,也被要求不可以赴泰国一般乡镇或城市求职,仅允许留住当地。
最艰难的岁月,他们住在用土坯和茅草搭建的房子里,没水没电,家徒四壁,生活形式犹如难民。
一直到1982年,一位中国台湾作家来到美斯乐,亲眼见到了孤军们艰苦的生活,回去将见闻写成文章《金三角?荒城》,在台湾的《中国时报》连载,引起了巨大的轰动。
这位作家,就是柏杨。
柏杨对于孤军的报道,才让人们知道,原来在泰北,还有一群“被遗忘的人”。国民党当局出于舆论压力和对孤军的愧疚,发起了对孤军生活的援助。还有不少台湾、香港市民为孤军的事迹感动,踊跃捐款。
美斯乐如今已是泰国著名的茶叶产地,共有茶园1.25万亩,靠着茶叶,当地人的经济状态都还不错。而在当年,这漫山遍野的茶园,却是一片荒凉。这里的茶叶种子,就是国民党援助孤军带来的。
援助队伍带来了种子、技术和资金,帮助孤军们开荒种茶,开办学校、茶厂。对于那些想要去台湾岛读书的子弟,国民党给他们提供奖学金,接到台湾读书,想要去务工的,也给予安排,大大改善了孤军们的生活。
孤军们还在美斯乐大量种植樱花树,每到春天,樱花盛开,成为了泰北出名的赏樱胜地,吸引了大量游客。
至此,漂泊了几十年的泰北孤军,才真正过上了安稳的日子。
孤军们在这里繁衍生息,第二代、第三代获得了泰国国籍,他们不再和祖辈父辈那样,穿着军装,扛着步枪,他们纷纷走出泰北,前往曼谷这样的大城市寻找自己的梦想。
如果你有一天,去到美斯乐孤军村旅游,你可以在旅游驿站买上一壶茶,听听闲坐在那里的老人们聊一聊当年的风云岁月。时过境迁,曾经彼此对立的兄弟,此刻是血浓于水的同胞,枪林弹雨响彻的山林,变成了茶香满山的安乐家园。